曾鳴：“有序、逐步推動市場化”

　　“有序、逐步推動市場化”——訪華北電力大學能源與電力經濟研究咨詢中心主任曾鳴
　　記者：您認為中發九號文有哪些亮點?您如何評價這份文件?
　　曾鳴：我個人認為中發9號文的亮點應該至少包括以下幾個：第一，9號文準確地理解了自5號文以來中國能源電力發展等外部環境的現狀和變化，對于未來發展趨勢也作了準確的預判，在這個基礎上逐步形成“放開兩頭、監管中間”的改革路徑。這也是從國發5號文到現在中發9號文的摸索，是對中國國情的一個總結。
　　當然，對于此路徑，并非完全達成共識，至今也有一些不同的觀點。比如說，有人就認為有拆分的必要，有交易和調度獨立的必要。有這樣的觀點是很正常的，對于電力市場化，國際上也有很多模式，有的拆分確實也是比較多一點，交易相對比較獨立，調度也比較獨立。
　　但總的來說，多數觀點還是同意“放開兩頭、監管中間”的改革路徑，即在目前和可預見的將來，保持輸配體制上的不拆分，同時用國際都認為有效的監管模式去管住輸配這一具有自然壟斷特征的業務，就是管住中間。
　　管住中間后，將電網企業定位成公共事業。電網企業不再延續依靠電力購銷價差作為電網的盈利模式，而是改為獨立的輸配電價格。這是基于電網的有效資產核定準許的成本，再加上固定的回報率的這樣一種監管模式。國際上很多國家都是采用這一方式。
　　在2014年，國家已經在深圳試點輸配電價改革了，蒙西電網也正在做，其他的一些省電網公司也要陸續實行這一模式。我個人認為，對電網企業來說，這是一種比較有力的監管模式，也是一個很有效且非常必要的模式。要想讓市場的下一步在“放開兩頭”順利進行下去，必須首先管住中間。
　　第二個亮點是放開兩頭，即放開發電業務和售電業務。根據長期的理論研究和國際實踐，這兩個業務是可以逐步有序地放到市場中進行競爭的，通過競爭來經營這個業務，而不是通過管制的方式。
　　放開兩頭后，除了防控市場風險的必要干預外，其他的就不需要政府之手了，基本可以通過市場機制來形成生產和使用的數量和價格。
　　對于放開，我認為還是應該要逐步有序地放開。因為市場條件不是馬上就成熟的，尤其是對于電力這一特殊商品。電力具有自己的一些特殊特征，市場化也就比普通商品的市場要難做得多。但這并不意味著電力不能做市場，只是和普通商品相比，推動其市場化的難度要大一些，而且進展可能也會緩慢一些。所以要分步驟，有序逐步地往前推動市場化。
　　電力的市場風險比普通商品要大，其中最重要的特征就是它的寡頭特征比一般商品要突出，而且危害性也要大一些。這說明，電力市場被市場力操縱的可能性要比一般市場更加容易，并且一旦被操縱，價格的波動幅度要比一般市場的價格波動幅度更大，風險更大。
　　對于放開兩頭后的發電和售電市場，既要促進這個市場不斷地完善，也要在這一過程中對市場的各種風險進行管控，而且不同的階段采取的監管方式會隨著時間和外部條件的變化而變化。
　　第三是放開售電側，讓用戶有選擇權。售電側放開確實是中發9號文的一個亮點，社會對于放開售電側的關注很多，在過去我們對此考慮不多。
　　售電側跟發電側不太一樣。在十幾年前，放開發電側已經試點過，雖然真正的市場也沒有形成，但是我們認為發電市場還是比較簡單的，但是售電側非常復雜。
　　盡管很復雜，如果售電側不放開，從商品市場意義上來說，這一市場是不完整的，因為在售電側，用戶沒有選擇權，供需沒有直接見面。雖然說電力是特殊商品，但是它再特殊，作為商品的基本原理是必須有的，那就是供需見面，用戶必須要有一定的選擇權。因此，放開售電側成為市場化進程中的一個亮點。
　　第四個亮點是提出了分布式能源發電通過智能電網技術、互聯網技術結合。這在中發9號文中占據了相當篇幅，都為其發展做出了鋪墊，接下來也會制訂相關的細則。
　　未來的電網是集中式上網、遠距離輸送，與需求側的分布式在低壓等級上的能源綜合優化利用相結合，二者多輪驅動。未來的能源供應是多元化供應，集中式與分布式的優化組合。
　　第五個亮點在于明確提出了加強統籌規劃。這說明我們認識到了自國發5號文的十多年來，中國電力系統的整體規劃是不協調的。電力是瞬間平衡的商品，如果整體規劃不協調、優化，那么資源浪費就會非常嚴重，對環境也會產生很多負面影響。中發9號文中提出的要加強統籌規劃這個原則很重要。
　　記者：您剛提到售電側市場很復雜，售電側放開有什么難點?
　　曾鳴：售電側做市場的問題難度在于，有很多不確定因素，各種矛盾交織比較明顯。比如中國的國情要求，電力的公用事業特征很明顯，供電服務要更多的體現公平，要做好普遍服務。另一大問題是在放開售電側時實現節能減排也存在一些矛盾。
　　售電側放開有競爭，用戶有選擇，供需可以見面，那么這種市場如何能夠保證處理好以下這些問題，一是普遍服務，二是供電公平、公正、公開，三是如何促進可再生能源更多的使用，實現解決節能減排，四是如何能夠不斷提高用戶的用電效率。
　　和世界各國相比，中國現在的節電潛力相當大。那么如何節能呢?就是要提高各類用電終端的用電效率。但是根據一般的市場經濟理論，通過市場競爭提高效率降低成本，可以讓消費者得到最大的好處。也就是說，當鼓勵銷售更多商品，一般來說用的越多越是接近批發價，而用的少應該是價格就高。這就不利于鼓勵節能。
　　這說明，普遍服務、節能減排、提高用電效率，這些要求和一般的市場經濟理論又有相抵觸的地方。
　　這就要求在售電側改革的規則制定、模式設計，都要予以考慮。把矛盾的東西或者市場機制，通過政府宏觀調控實現那些目標，政府這只有形的手和市場這只無形的手，兩者不但不能抵觸，還應該配合得非常好。這才能讓售電側改革成為中發9號文最大的亮點。
　　記者：您提到要加強統籌規劃，那么在推進市場化的大背景下能否做到統籌規劃?如何加強統籌規劃?
　　曾鳴：中國當前最重要的問題在于，統籌規劃整個電力系統。而統籌規劃到底怎么操作、如何落地，這是對落實9號文實施細則的一個挑戰。也就是說要想實現整體優化，和引入市場機制來建立電力市場，這二者之間該怎么結合!
　　很多人都認為規劃是計劃經濟的東西，而市場機制這只無形的手就能優化資源配置。但電力是特殊的商品，對整個電力系統進行規劃和運行優化依然非常重要。